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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问题写作小组——何方口述片段之二十三

丁邢 丁东小群
2024-08-28



离开外交部,我又吃香了。于光远让我去马列所,黎澍让我编《历史研究》。邓力群说,你搞了一辈子国际问,还是继续搞国际问题研究吧。他叫宦乡把于光远和其他人都挡了回去。我就进了中央国际问题写作小组。组长是胡乔木,副组长是宦乡。胡乔木只是挂了个名。第一次同我见了个面,就走了。他们需要一个经常真正管事的,把大家都招呼起来就让我去了那里地点在钓鱼台江青住过的十一号楼

任务是邓小平给的。他当时出了一个题目:“苏联是怎么变修的?如何防止修正主义”要我们写的题目叫《社会帝国主义论》,或者《论社会帝国主义》。当时,把北京能写的人召集了一批,包括李慎之、谭文瑞、钱俊瑞等,有二三十个人。有搞哲学的,有搞政治有搞外交的。还有林伯渠的女儿林莉。我们主要研究苏联。宦乡个礼拜来一、两次。胡乔木根本不管。大家住得很阔气。一开始把我分在江青住的那个房间里面黑乎乎的。后来我不干了,住到胡乔木住过的地方去了。

在这个小组一年多,我们研究的结果,苏联确实存在着一个特权阶层但是,中国的特殊阶层比他们还厉害而且特殊阶层的权力比他们大。苏联不像中国,党管一切,他们党的地位反而低一些。比如一个著名哲学家叫亚历山德罗夫,曾经被日丹诺夫批判了一通。但是苏联不是把他就此打倒,而让他当了政府的文化部长。他当了一阵子文化部长后,又被到党中央当宣传部副部长。于是他的工资了一半2400卢布降为1200卢布。那时我在驻苏使馆也是1200卢布。他老兄和我一样。所以说,他们的党政分开是比较严格的。比来比去,觉得各方面都比他们有过之。如果说“修”的话,我们比他们“修”得更厉害。如果说他们有特权阶层,我们的特权阶层更厉害。要批苏联,就等于批自己。而苏联在这些方面实际上比中国强政还有区分报纸上也可以有些批评。而我们这儿的材料从来不公开,批评在报纸上是找不着的。我们比他们更严重。最后,我们就向上写报告,说要是批判的话,就批到自己的头上了。

弄来弄去,此路不通。每个人都要写实际上我们写的这些材料没人看,也没人可送。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就完不成了。

钓鱼台也要收费了。当时一座楼一天三千元。我们哪儿有三千元?我们说,是李先念批的,叫他们问李先念去要。人家说,李先念根本不管这事。我们在那儿白吃白喝,日子过得太阔气了,生活水平提到了与江青差不多的程度!搞了一年多,什么东西也没搞出来,思想反而还搞坏了,觉得苏联比我们还强。邓小平布置的任务,他大概也忘了。可是胡乔木忘不了啊,因为这事直接归他管,他是组长啊。于是不晓得是怎么和邓小平说的,胡乔木劝大家暂时回去,各回各单位。

宦乡把我和李慎之留下了。李慎之不愿意回新华社。我与外交部没有关系了,也没处去。于是,宦乡就领着我们哼哈二将离开了钓鱼台。钓鱼台主任原来是外交部的,与我很熟。他说,拉倒,以前的账就不算了。

谭文瑞回《人民日报》当副总编辑,林莉回到哲学所去搞她的近代哲学史。大家都散伙了,就剩下了我和李慎之。钓鱼台把我们赶出来,我们得有地方办公啊?我们的组织还存在着,还有这么一个机构。宦乡去找胡乔木。胡乔木兼毛主席著作编辑委员会主任就是后来的中央文献研究室。他告诉毛家湾,告诉李琦给他们拨一点房子叫他们去那儿办公。李琦也不知道我们有几个人,结果给我们拨的房子不错,是当年林彪和高岗住的房子。一个小院,一明两暗;明是一间大房间,明亮,当会客室;暗是一边一处套房,套房里有办公室,卧室,卧室里面是洗澡间。各人有各人的洗澡间。当年林彪在这边住,高岗在那边住。现在我一间,李慎之一间。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年多。

其实,我和李慎之每天除了看书、看文件就是在那儿穷聊,没有什么具体事做。我和李慎之有个共同的特点,名义上是搞国际问题的,而实际上对国内问题兴趣大。毛泽东著作编辑委员会有个好处,中央所有的材料,历史的、现实的都有。李琦看我们来头不小,是胡乔木批的,又都是老资格,就对我们待遇优厚,什么东西都可以看。李琦当年是总理办公室副主任我们都挺熟的。我们就在那儿看文件啊、看历史啊,看一般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包括康生的字画和藏书陈伯达的字画、藏书,都可以看

后来李慎之参加了十二大报告起草组。胡乔木向宦乡要人,宦乡推荐了我。胡乔木要李慎之。他喜欢与熟悉的人在一起合作他说要熟人。宦乡也不会坚持,说,李慎之就李慎之。就叫李慎之去干了。李慎之在那边呆了几天,又回来了,因为那边不如我们这儿舒服。他回来以后就和我讲他们那边的事:胡乔木谈了些什么、他们讨论了些什么,等等。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研究国际问题。我参加了两件事。一是参加李一氓给中央写报告。1980年,他先后搞了六篇研究国际问题的报告让我参加讨论,修改,供中央研究、决策。其中有三个问题特别重要

一是和平与发展问题报告提出,战后三十多年的国际关系和力量对比的变化,经济和技术的空前发展,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世界格局与国际形势,使世界大战不容易再打起来有可能争取到比较长期的、持久的和平,战争不可避免这个观点应该收起来了。战争仍然会有,但主要是和平。战争不是推迟不推迟的问题,世界大战是有可能避免的,争取持久和平是可能的。

二是关于“三个世界划分”问题。因为是毛主席讲的,别人也不能否定。其实这个理论,本来是说不通的。根据什么标准来划分三个世界?是根据经济标准根据政治标准,还是根据意识形态标准,还是根据对我们的态度?罗马尼亚算第二世界,阿尔巴尼亚算第三世界了我们是随便封。驻法国大使馆回来报告说,法国人对把他们划为第二世界非常高兴,其实外国人根本没注意这些事。所谓三个世界的理论,是在五十年代初讲过的一个社会主义阵营,一个帝国主义阵营基础上提出的。第一世界是苏联和美国;第二世界是德国、日本等国;可是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算是第二世界在经济上讲不通,政治上也讲不通,理论上站不住脚,更多带有以我划线的主观随意性。实际上是自己孤立自己。三个世界的理论,是毛泽东确定“一条线战略”的依据。“一条线战略”的核心是联美反苏,以苏划线。李一氓主持的报告中提出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缺乏根据,理论上也站不住,今后不宜再公开提。

三是关于国际共运和党际关系。他认为,现在和今后相当时期都没有无产阶级革命形势,我们认为已经变修的许多共产党还有一定影响和群众基础,我们同他们打笔仗断绝关系,是以苏划线的结果,反而在国际孤立了自己。不少国家的共产党和社会党搞合作,我们为什么不能同各国社会党来往呢?

政治局讨论前两个问题时,李一氓列席了会议。第一个问题“战争可以避免”,邓小平说:你这个李一氓啊!战争能避免吗?帝国主义存在,能不打仗吗?第二个问题邓小平接受了。他说,这个问题谈到这里为止,以后中央文件和中央领导人的正式讲话再不要提三个世界了。至于学术界,他们作为学术问题研究,愿意怎么讲就讲,愿意反对也可以,随他去。所以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在研究界中里面还是一个争论的问题。现在还有人在坚持。但1980年以后,所有的正式报告包括十二大报告、十三大报告再没有三个世界理论的提法了。《邓小平文选》不选他1974年在联合国特别大会上关于三个世界的讲话

1977年,胡乔木主持写过一篇《毛主席关于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是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重大贡献》的文章。为了纪念毛泽东逝世一周,要组织一批纪念文章,其中关于外交路线方面就请了外交部的一些笔杆子。他们写完后,中央不满意,就把胡乔木找来。胡乔木不是批了邓吗,已经靠边站了一段时间。他就把郑惠等人叫去,说,我说几点,你们写。写完后,拿去过一遍就发了。华国锋特别赏识。胡乔木赶快给华国锋写了一封信。意思是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很感激,以后还要为国家、为党多做工作。不久,他当了社会科学院院长。这是关系到他命运转折的文章。李慎之后来胡乔木的文章竟然把苏联的剥削率都给算出来了?胡乔木说,三个世界的理论是胡说八道。看来他是:你让我写,我就吹怎样发展了马列主义;但私下里又说另一种话。当然,他说这话是十二大的时候。李慎之后来写“五十年外交”时曾打电话征求我的意见,问我还记不记得他给我们讲胡乔木谈三个世界理论这件事?我说,记得有此事。他在文章里说:我回来和谭文瑞、李汇川、何方说了。现在李汇川去世了,谭文瑞和何方还活着。可以证明胡乔木当时确实讲过这番话。

还有一件大事就是参与给宦乡起草文章,要改变“一条线战略”。这个战略是指把从美国、欧洲到日本连成一条线,一齐对准苏联。我们的题目叫《关于对外战略的建议》,意思是要调整对苏关系和美国不要搞得那么粘乎,不要搞一条线。本来我们要提出和苏联改善关系,没敢提,当时胆子还小

我们实际上是主张改善和缓和与苏联的关系。这样就可以真正独立自主了。以前我们是绑在苏联的战车上,以后是绑在美国的战车上。这两个报告对十二大报告都起了作用。十二大报告提出了“战争可以避免”。邓小平过了两年,提出:争取持久和平是可能的。

宦乡有这个意思,就叫美国研究所张静宜搞。张静宜了,宦乡不太满意,就叫我搞。搞完了以后,我不能居功,说是张静宜起草的。徐达深在评职称的时候提出,这是何方搞的,与张静宜无关。张静宜想靠这东西升研究员,叫我证明我说,是张静宜起草的不管我参与没参与,张静宜起了重大作用。

八十年代,我们对国际形势的判断和外交政策有两个重大转变邓小平在一九八五年的军委扩大会上讲到我们有两大变动,一是改变了对战争与和平的看法第二就是改变了“一条线战略”。正好,我参加了这两件大事。应该说李一氓对国际问题的拨乱反正作出了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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