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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世界饕餮指南(下)

2017-10-30 孙天舒 食通社KnowYourFood

- 食通社说 -


食通社的口号是:了解你的食物!除了现实的一日三餐,你有没有想过人类未来的食物是什么样的?


食通社作(大)者(厨)孙天舒,穿梭于脑洞大开的中外科幻小说和电影中,搜罗食材,为我们奉上这一桌“未来飨宴”。在之前发布的作品上部中(点击👉 未来世界饕餮指南 上部),我们看到很多科幻作家的想象成为食品行业现实中的“指路明灯”,令各种暗黑“脑洞”食品变成现实。而下部则重点梳理了科幻作品中食物未来演化形态和其包含的隐喻:无论是基因工程、太空务农,抑或是人肉……都是资源匮乏与复杂人性交织的产物。如果我们没有在当下即刻探求改变之道,这些科幻的想象也许会加速接近现实

 

若您读完这个系列受到触动,有所思,求改变,欢迎长期关注我们,关注可持续农业话题的探索和建设;若您想进一步和作者交流,或想推荐更多科幻大作,请留言,或联系食通君,加入食通社读者群!


-   这是食通社第011篇推送   -


食通社

作者

孙天舒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杜克大学环境学院毕业生。因为只对“吃”才能保持持久而高亢的兴趣,所以立志将探索”如何更好地吃”作为终身事业。目前从事可持续农业、农业国际援助和鸡丝凉面烹饪研究工作。


未来世界饕餮指南:科幻作品中吃什么,及怎么吃(下)


未来世界饕餮指南(上)

点击文字,重温上部


1

主食:米饭和土豆,口粮种植的未来


“‘当然是稻穗。’何夕用力拍了拍身边的那枝曲折粗大仿佛盘龙虬结的树干,‘它结在稻秆上。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正站在一株稻谷的下面。’他用巫师一般的声音说道。‘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的确是稻谷的一种,但是——’何夕停了一下,‘它是多年生的木本植物。’”

——何夕《田园》


何夕的小说一贯以自己的名字为男主角命名。在《田园》(1999)里,稻谷长在树上,人们再也无需反复翻土、播种、除草,只需种下一棵树(“木禾”),就能轻松收获几十年上百年,再无饥馑之虞。

 

口粮大概是最能体现“未来已来”的食物种类了。另一篇关于转基因口粮的小说、王晋康的《替天行道》写于2001年。十六年前,文中暗喻孟山都的MSD公司还显得讳莫如深;当然,十六年前,王晋康、刘慈欣、韩松等人还被称为“新生代”,现今他们已成为奔六奔七的老牌科幻作家了。

 

《替天行道》中,农业公司MSD的中国高管吉明在河南某县推广了公司研发的新型小麦“魔王麦”。这种小麦产量可观,却要求农民必须每年从公司购入新的麦种,不能自己留种。王晋康在小说中是这样解释的:“基因工程没有办不到的事。这种自杀种子的育种方法是;从其它植物的病株上剪下导致不育的毒蛋白基因,组合到小麦种子中。同时再插入两段基因编码,使毒蛋白基因保持休眠状态。直到庄稼成熟时,毒素才分泌出来杀死新种子……毒蛋白只影响种子而不影响植株。”然而,“魔王麦”的自杀基因却扩散到了本地小麦中,致使作物纷纷绝收。代表MSD的利益,却又始终无法割舍对土地的情感的吉明,在资本的阴谋和自身的反复拷问中最终走向极端,试图以行动摧毁MSD公司。


《替天行道》

王晋康著

时代文艺出版社 2011-8 

 

转基因作物是否真的存在所谓“自杀开关”,以及如果真的存在,其“致毒”成分是否会威胁人与动植物的生存——类似的争论已经进行了十余年,不是本文的重点。在科学讨论之外,转基因主粮显然涉及了太多跨领域和学科的争议和纷争。不知道2001年的王晋康是否预见到,自己虚构作品中资本与小农的冲突,在现实中竟会发生的如此之快?在研究生院读书期间,我的“食品系统”课程的教授曾用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每周请转基因问题的对立双方代表来做讲座。代表中有环保组织的成员,有援助组织的农业技术专员,有化肥和种子公司的科学家,当然也有“MSD”公司的代表,每个人的论述都有理有据,却又都自觉或不自觉地带着偏见和导向。去年在华盛顿的一个关于农业技术创新的闭门会上(我作为出力不要钱的志愿者混进了会场),若干家NGO和企业的代表吵得不可开交,台上台下指名道姓说对方居心叵测。这样各说各话的利益撕扯,又何尝不是科幻的绝佳题材呢。

 

实验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我不想仅仅从食品和种植安全的角度理解转基因问题。当农民和消费者的日日之食被信息的不对称强行蒙上了“阴谋论”的色彩,当传统的农业知识被统一高效的现代农业知识淘汰,当农民失去了对种植技术的把握,沦为单纯的“插秧者”、“灌溉者”、甚至可以被AI替代的“机器操作员”,当口粮的知识产权和国家的粮食安全掌握在少数跨国寡头手中的时候,手中莹润饱满的大米,真的能为我们提供“安全感”吗?

 

吵累了,不如抬眼从地面向天上看看吧。假如科幻作家们的暗黑想象成真——地球上的资源真的被我们“作”到枯竭,我们是否可以探索在太空种植口粮呢?

 

《火星救援》(The Martian,2015)讲述了一个落难植物学家如何科学地在太空种土豆的故事。马特·达蒙扮演的NASA宇航员马克是芝加哥大学植物学家,出征火星的目的是为了研究在火星上种植植物的可能性。在栖息舱里,马克开荒破土、燃烧火箭燃料造水、搅拌同事粪便施肥。虽然土豆的产量尚不足以奢侈到酿造伏特加,却为宇航员延续了将近六百日的生命。


在电影《火星救援》中,男主角马克在太空栖息舱试图模拟自然循环系统,种植土豆。

 

据说,NASA一反常态地为这部电影背书。在电影公映九天前,NASA抛出重磅消息:在火星地表下发现了液态水,而且可能具备细菌生存的条件。除此之外,NASA还在2015年宣布空间站中的宇航员已成功用无土栽培的方式种出了莴苣,其光合作用所需光线由红、蓝、绿LED灯提供[1]。NASA没有低估太空农业的艰巨性,因为在地球上唾手可得的水、空气、温度、土壤、阳光、授粉等资源,在太空空间里全都要人工制造,“这些工作至少要花费每个被送上火星的人60%的时间”[2],“太空务农”不是玩票,NASA已经表示,农民要比科学家、工程师和宇航员更优先地拿到去往火星的单程票[3]

 

电影里,马克有这样一段话:“植物学系一半的人都是嬉皮士,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重返什么自然世界系统,靠着采集就能喂饱七十亿人口,而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如何更好地种大麻……他们试图通过堆肥来保存每一盎司的活性物质,而我嘲讽他们:看这些傻帽嬉皮士,他们打算在自己的后院儿里模拟整个复杂的地球生态系统,简直可悲。”


NASA宣布的消息与电影中的情节交织在一起,未来的火星或许真的会重建一个人类农业社会?


关于后半句话,马克在栖息舱制造水和回收有机物的行为显然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不过他的前半句道出了太空农业的核心:即不能依靠采集和扩大对资源的攫取来喂饱人口——相比起传统农业不断要求资源的投入和废弃物的排出,理想中的太空农业应该是一个自给自足、不断实现最大化资源循环利用率的闭环系统(Close-loop system)。如果说我们现在的物质利用体系是由摇篮到坟墓(Cradle to Grave,即由产出到废弃),那么闭环农业则是摇篮到摇篮(Cradle to Cradle)的耕作方式。或许“火星最强植物学家”马克不得不向那些”嬉皮士植物学家“们低头,因为科幻中以循环为要义的太空农业遵循的正是现在有机农业、可持续农业的原则:即减少外界物质的投入量,形成有效的闭环农业生态循环系统,并且对作物生产的全过程进行有效监督和品质控制。


2

惊喜甜品:黑森林蛋糕,失事飞船中的俄罗斯轮盘


“他用大切片刀把这条腿从膝部切成两截,然后开始用一把锋利的猪肉刀剥皮。大腿骨裹着看上去很可口的肉,很是粗壮。当然,这是火腿。筋腱很有韧性,他用硬切片刀切得大汗淋漓,横跨在身边垒起了厚厚的带着肌肉膜的肉块。他把大块胫骨处的肉放进装满滚水的大罐子,加上桂皮、丁香、芹菜、洋葱、茴香、藏红花、胡椒粒和其他辛辣的调料与蔬菜一起炖。”

——小松左京(日)《野性之口》


(左图)日本科幻作家小松左京;(右图)《野性之口》最早发表在《科幻世界》2002年2月号上。


希望之前的菜肴让您满意。持梁齿肥,酒足饭饱,高谈阔论,宾主尽欢。此时,当然要再来一道绵密精美的甜品助兴。侍者端上黑森林蛋糕,鲜红色的樱桃汁水顺着白色的新鲜奶油和深褐色的可可戚风淌下来,在陶瓷盘里形成一小汪血色。侍者恭敬得凑到你的耳边,轻轻问:您还可以指定烹饪在座任何一位客人——包括您自己——您看要吃谁,怎么吃?欢迎来到赫利奥加巴卢斯的玫瑰盛宴!(在罗马赫利奥加巴卢斯皇帝的一次宴会上,为了满足暴君的欲望,侍者们从天花板上撒下无数玫瑰花瓣,花瓣纷纷飘落到赴宴者身上,有不少宾客被深埋花瓣中,窒息身亡。编者注)

 

几乎每一部危机主义的“宇宙奥德赛”式科幻作品都逃不过这个情节:吃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掉由同胞遗骸精心加工而成的食品是一回事,直面活生生的肌体,在人性和饥饿、理性和疯狂中做出抉择又是另外一回事——等等,或许在食物匮乏的绝境下,疯狂才是理性呢?

 

只要“进食”这一动作存在,就永远有吃与被吃的双方,有征服和妥协。对于生活在和平富足年代的我们来说,进食是一种愉悦的享受,但科幻作品的总是将场景推向极端。在那里,”吃“伴随着暴力和黑暗,“食”和“贪”合二为一。美国作家大卫·W·赫尔(David W. Hill)的《美食》中,变异的人类在城市里四处狩猎,猎物畸形的躯体麻痹了他们对谋杀同胞的羞愧;韩楠的作品《为了生存》里,失事飞船的宇航员为了充饥克隆了自己,又和克隆人用俄罗斯轮盘的方式决定谁吃掉谁,四个月之后,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自然人还是克隆人,是进食者还是食物本身;刘慈欣的《三体》中,章北海一瞬间的仁慈和“人性”,让他和舰上全部人员被同样在绝境中的友舰杀死,舰艇残骸成为对方的补给;日本作家小松左京的《野性之口》则没有什么情节,只是一个人如何将自己一截一截的吃掉,如何剥离肢体,如何烹调,食欲如何首先冲昏大脑,而后回归原始的侵略冲动。和恰克·帕拉尼克(Chuck Palahniuk,美国著名邪典小说作者,代表作品包括《搏击俱乐部》,编者注)的《肠子》(Haunted)一样,我不推荐你饭前阅读这部作品,虽然它一语道破:“一切动物生命的根基就是那张带着如饥似渴的吞食欲望的嘴巴,巨大的野性之口。”——唔,人类古往今来开疆破土摧枯拉朽的“壮举”,哪一桩不是出自类似的冲动呢?

 

在饥饿面前,人性经得起推敲吗?出生于丰足之年的我们无法给出答案。我们希冀这一天不会到来,土地几万年如一日为我们提供食物和给养,但我们需要有所准备:在未来世界,吃饱饭也许没有想象的那样简单。看看眼前的事实:中国可耕种土地面积的五分之一被重金属污染[4],只有11%的人口喝得上符合安全标准的水,每年有六万人死于由水污染引发的疾病[5]。此外,安全、健康、供给稳定的食品正在变成越来越少数人的特权。由于食品系统越来越全球化,也对环境、经济、政治的波动愈加敏感:国际油价飙升、气候变化、贸易波动等因素都能影响全球和地方的粮食供给和价格。

 

人类从未停止攫取食物,同时,也从未停止被食物改变。对于未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地球的承载力和食物供给将在人类的消费扩张下日益紧张。如果我们不改变目前的生产、消费和食物分配方式,匮乏时代会加速降临。如果我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步,未来世界的食物将不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食物,未来世界的人类也将不再是我们现在所谓的人类。从食不果腹茹毛饮血的原始社会,到流着奶与蜜、或者可乐与爆米花的美丽新世界,再到一个贫瘠、恐慌、动乱的反乌托邦,以及最后,像经济学原理常常归结的一样,回归到低水平的动态平衡:比茹毛饮血好一点,比奶与蜜差一点。我们到底是坐以待毙,强迫自己适应、妥协吗?还是寻找出路,让科幻作品中的暗黑场景永远封存在想象的次元?

 

亲爱的“宇宙尽头餐厅”的顾客们,你们做好准备,回答这张餐后调查问卷了吗?



参考文献:


[1] Astronauts Snack on Space-Grown Lettuce for First Time

https://www.space.com/30209-astronauts-eat-space-lettuce.html 

 

[2]Space Farming is Science FICTION

http://csanr.wsu.edu/space-farming-is-science-fiction/

 

[3]NASA mandated to send potato farmers to Mars in 2033 with a $19.5b incentive

https://www.inquisitr.com/4060710/nasa-mandated-to-send-potato-farmers-to-mars-in-2033-with-a-19-5b-incentive/

 

[4]中国大地污染现状严峻 每年导致粮食减产100亿公斤

http://www.china.com.cn/news/2012-06/11/content_25613711.htm

 

[5]Jane Qiu, China to Spend Billions Cleaning Up Groundwater, http://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334/6057/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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